领英今天发生了从covid开始以来的第二次engineering部门裁员: Reuters New 而第一次裁员是关闭了中国的业务，大概发生在五个月前: CNN news
这也是我第一次经历发生在自己身边，同时目睹了认识的同事在名单上的裁员，感受到了无助，难过，生气和无奈–各种负面情绪掺杂在一起，真的不知道今天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我想记录一下这两个月里我看到的和经历的一些事情，谨此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这段回忆。
裁员前一个月
在领英我在的组负责搭建一个服务平台，其他的组会根据我们搭建的平台在上面做开发，增加不同的广告分发策略，然后我们组来维护这个平台。在这样的一个组里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是我们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其他组都在做什么事情，拓宽自己的视野，同时因为其他组直接或者间接的依赖我们组的平台，所以不会有恶性的竞争关系。弊端也很显然，我们想要推进一个属于自己的项目会格外复杂，因为需要和不同的组进行协调甚至需要别的组来帮助我们开发，所以一般我们的开发周期都会格外的久，甚至有的时候本身设计好的方案可能不得不放弃。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自己组做的项目按照原定的计划缓慢推进，同时看到其他科技巨头公司也开始缓慢开始开放招聘，让人有一种整个招聘市场又重新回归了繁荣，过去一年多的压抑的裁员气氛已经消失殆尽。我们的几个隔壁组甚至还在内部开始招人，我甚至还有些想换组体验一下别的组的工作环境，但是很庆幸我当时没有作出这个决定。
裁员前三周
在美国有个匿名社交软件叫做Blind，上面绝大多数的信息都是科技公司的员工匿名社交，分享公司的一些小道消息（当然有的时候小道消息也是真的）。这几天突然有个关于十月份会裁员的帖子火起来了，所有人都感觉到很意外。但是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感觉可能是不屑，所以回帖都是一些批判类似不要散播焦虑，传播谣言。
我当然也没有特别仔细看每一条回复，加上公司内部外部都开始招人，更让我觉得这个帖子可能只是为了博眼球才故意发的假消息。但是裁员的帖子在论坛里面久而久之就变得原来越多，而且甚至给出了非常具体的裁员日期，这时又让人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我还是没有很在意，因为我觉得能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的人肯定得是公司的高层，但是高层怎么可能会用这个论坛呢。但是事实说明我当时太天真了。
裁员前一天
blind论坛上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每半个小时都会有个新帖子冒出来讨论如果发生裁员哪些组，究竟是sre还是sde会被裁掉，究竟是产品组还是架构组会是重灾区，等等其他的讨论。而因此我现在也基本99%确定明天会裁员了，但是自己心里依旧抱着1%的侥幸心理希望这些都是谣言。可能是知道内幕的hr提前走漏了消息？或者是高层故意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提前准备？我也不知道，但是只是觉得非常反常。
大约晚上7点左右，突然有个帖子蹦了出来–裁员名单已经确定，可以通过内网查询！这个时候所有的人的神经都紧绷住了，因为如果意味的明天要裁员，那么名单上的人明天晚上5点准时所有的公司权限都会撤回，之前的同事就会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甚至消失的人会是我自己。我抓狂了一样不断刷新查看内网，想看到自己不在那个该死的名单上，但是由于所有人都在查看那个网站，最后网站居然奔溃了。现在看来也挺可笑，但是又觉得作为一个弱小的员工如此的可怜。
裁员前八小时
我基本上每天晚上十点半会上床睡觉，但是今天格外特殊，因为明天可能会发生一件影响我人生的大事，然而我却无法掌控任何结果，我感到格外的无助。blind上有些人在网站崩溃前看到了自己被放到了名单上，有些人是解脱，然而更多的人相信是无助和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想到了刚加入领英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终于解脱了，以为之前的vmware要被收购，我来到了领英应该会让我未来的生活更加稳定一些，但是没想到事与愿违。我开始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难道我当初不跳槽来领英甚至是更好的决定？我也不知道。
我找了小冷，小冷刚从湾区回到圣路易斯，只能打电话安慰我说我不会这么倒霉的，要相信自己，但是我也知道其实现在一切都为时过晚。好在我自认为在经历了covid, h1b反复不被抽中，找工作碰壁等等类似的事情之后我内心已经比过去强大了不少，所以我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内心煎熬。但是我依旧没办法闭上眼睛不去想它。我反复的刷内部的网站，希望可以在明日裁决日之前提前知道自己的去向。
裁员前三个小时
我又醒了。因为据说会在早上七点发全公司的裁员通知，所以我每次从睡梦中惊醒都在看手机上的时针是否在慢慢接近那个该死的裁决时间。我感觉好可笑，想象那些比我经历更多痛苦和磨难的人可以坚持下来，然而我却这么不堪一击。我不断地划blind上的帖子，想看看还有什么端倪没有捕捉到。我开始慢慢回想来到领英这一年多做的项目，从头到尾完全做完的项目寥寥可数。我又想到了前几天问老板为什么我们不像其他的组一样开始扩招（我们小组只有三个人，然而一般组都会至少五到十个人左右），这样问会不会让老板感觉不好把我放到裁员名单上。想入非非，却也明白想这些一点作用都没有，全部为时过晚。
我打开苹果podcast，开始听梁文道的八分，听他讲哲学，讲黑格尔，讲他自己的求佛经历，回答各种问题……慢慢我又睡着了
裁员
七点过了两分钟，我自然醒了，于是立刻打开邮件，裁员通知如期而至：一共裁员接近600人，其中重灾区是我们engineer部门，如果被影响到，会在一个小时以内收到会议通知，也就是早上八点前会收到所有的裁员通知。于是煎熬的等待又开始了，我想闭上眼睛尝试让自己暂时放空，但是眼睛像进了沙子一样根本合不上。脑子嗡嗡作响，一直在想着如果收到了会议通知，那么我应该问hr什么问题，我应该怎么告诉小冷。我就这样蜷缩着躺在床上，不敢喘气，眼睛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封重要的邮件，同时又害怕收到那份决定我命运的邮件。
八点过了两分，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我没有收到那封该死的邮件。我想大笑，想告诉自己可以舒一口气了，但是我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僵住了，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不敢出来。
裁员之后
我终于在九点钟左右起床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从容的人，但是事实告诉我其实我是一个如此脆弱而又不堪的人。
奇怪的是老板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波及，于是单独短信问了我们每个人的情况，然后告诉我们我们组没有被影响，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我和一个组员简短地打了一通电话，互相抱了个平安。我得知我们的隔壁组中有好几个人都被波及，顿时又觉得侥幸但又很难开心起来。
老板后来说我们今天可以停下手头的工作，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于是这一天就浑浑噩噩的过去了。直到现在我还努力想让自己忘掉这份回忆，但是我现在还是矛盾地把它写了下来。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感觉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我没有力气了。和父母报了平安，和小冷打了电话，但是我依旧难以放下心理的那份不安。纠结是我做错了一些决定，还是我的一些决定救了我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 Haoyang